美在生活:“生生之道”道“万千”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    发布时间:2017-08-30 14:23

     原标题:“生生之道”道“万千”

  

美在生活:“生生之道”道“万千”(图1)

  桂林山水  罗尔纯

  

美在生活:“生生之道”道“万千”(图2)

  山水册页之六  张大千

  随着生态文明建设在中国日益推进,“生态”这个词语逐渐成为社会生活中的热词。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生态言说也开始得到发掘与关注。

  生态的基本意思是生态学,是英文术语ecology的翻译。究竟是哪位学者最早做出此翻译,今天已很难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翻译非常出色,从某个侧面展现了中国传统的生态观念和生态意识,对于大众理解生态审美的深层内涵具有较大的启发意义。

  生态的含义

  在中国传统文化典籍中,“生态”是一个不算生僻的词语,基本义项有两个:一个是动宾词组,“生”的意思是“生长”或“生出”,“态”的意思则是“样态”或“情态”,所以“生态”的意思就是“事物生长出样态或情态”;另外一个是偏正词组,“生”为形容词,意思是“活生生的”或“生机勃勃的”,“生态”的意思就是“事物生机勃勃的样态或情态”。这两种意义上的“生态”之所以都具有一定的生态意蕴,是因为它们传达出了一种自然生命观。这种自然生命观与今天的生态观念基本相通。

  首先看第一种含义。明人顾璘曾经写过如下诗句:“层岩叠嶂通幽冥,草木生态俱含情。”(《顾璘诗文全集》)诗歌描绘了在幽静的深山里,繁盛的草木无不生长出动人的情态。另一位明人杭淮则写道:“浮云生态自朝暮,碧草余葩满郊甸。”(《双溪集》)这是描写天上云朵从早到晚不停变幻的样态或情态,容易让人联想到“二八月看巧云”这样的俗语。

  古代典籍中更常见的是第二种意义上的生态。首先想到了唐代诗人杜甫的诗句:“瞵鸡野哭如昨日,物色生态能几时。”(《晓发公安数月憩息此县》)这是一首感时伤怀诗,慨叹那种活生生的美景情态不能长久。这种意义上的生态较多地用于艺术评论,特别是用于评价绘画的特色和艺术成就。例如,宋人刘道醇在《五代名画补遗》中,认为有画家钟隐的花竹禽鸟画达到了神品,最爱画的白头翁、斑鸠等“皆有生态”。宋代佚名的《宣和画谱》记载郭元方善画草虫,“信手寓兴,俱有生态,尽得蠉飞鸣跃之状。”清人孙岳颁《佩文斋书画谱》记载画家姚月华所画芙蓉匹鸟,“约略浓淡,生态逼真。”这些言论都是在说,画家能够将所画事物生机勃勃的情态、神态,用卓越的艺术技巧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

  以“良知”观生态

  其实,“生态”的上述含义可以合在一起,将之理解为“事物生长出来的生机勃勃的样态或情态”。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事物的那种“生机勃勃的样态或情态”并非现成的、凝固的、具体的东西,而是由人的“灵明”来感应和呈现。明代心学大师王阳明对此体会最深。

  王阳明游南镇时,一友指着岩中花树向他提问:“先生您曾经提出‘天下无心外之物’这个命题,但是,咱们眼前这棵树上盛开的花朵,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与我们的心有何关系?怎么能够说这树花不在我们心外呢?”这个疑问是阳明心学的最大难题。王阳明这样回答:“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王文成公全书》)这个回答其实区分了花的两种状态,一种是处于“良知”感应之外的花,它近似物质意义上的植物,这种意义上的花当然是客观存在于人心之外的。但是,王阳明关注的是花的“颜色”,这个“颜色”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或红或白,而是“容颜色泽”的意思——花的容颜色泽,只有经过人心之良知感应,才能呈现出动人的光彩。这种意义上的“颜色”,真正的含义正是“生机勃勃的样态或情态”。

  从王阳明这个典型例证可以说,没有人的“良知”,就不会发现万物的“生态”。包括王阳明在内的中国古代圣贤一贯强调“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孟子·梁惠王》)这既是他们对于万物呈现各自“生态”的前提条件的体认,也是对于人的使命的倡导。宋徽宗尽管不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但其绘画“寓物赋形,随意以得,笔驱造化,发于毫端,万物各得全其生理。”(《广川画跋》)“万物各得全其生理”这个命题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看待,一个角度是万物:天地万物都应该全面地展现与生俱来的生命之理,其“生理”来自道的大化流行;另外一个角度是人,人的使命就是“赞天地之化育”(《中庸》),帮助天地万物各得其所,全其生理。

  万物皆有生命

  德国哲学家康德在美学名著《判断力批判》中曾经提到“生命感”,主要指人在进行审美判断后的愉悦感以及人类两种先验能力(即想象力与理解力)之间的自由游戏所带来的自由感。遗憾的是,康德受时代局限,将自然视为完全由因果律控制的机器,自然事物基本都是没有生命和灵性的物质,因此,他的“生命感”与人类之外的自然事物无关。

  中国传统的生态言说表明:中国古人认为不但人有生命,自然事物包括花鸟虫鱼同样也有生命,其生命的样态和情态也展现着生命的神奇和魅力。所以,在中国传统美学中,引发人们审美感情的不是物理学意义上的“物质”,而是审美意义上的“物色”或“物性”。前者如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所写,是自然事物那种富有生命感的形态;后者则是郭象哲学所表达的天地万物各自具有的“自性”,也就是事物自身具有的天然本性。

  明代袁宏道在解释“趣”的时候,曾经举例“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叙陈正甫会心集》)。这里的“色”是“山光水色”的“色”,这里的“态”是“意态由来画不成”(王安石《明妃曲》)的“态”,二者互文,可以互换。山水其实也有其“意态”,感召着人们的诗情画意,所以古人才认为: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这样审美意义上的青山绿水,绝不是自然资源意义上的山水:山意味着矿藏或木材,水意味着电力或淡水资源。清除自然山水的“意态”和“情态”,将之视为物质性的、可开发利用的、可进行市场交换的“自然资源”——这就是现代工业文明的基本观念,也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基本逻辑。这也从反面说明,中国传统生态言说具有深厚的生态意蕴,值得高度关注和深入诠释。

  生生之道

  中国传统生态言说背后隐含着“生生本体论”。《易传》明确提出:“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这种哲学观念认为,宇宙中有一种神奇力量,一直不停地化生、孕育着天地万物,中国古人将这种力量称为“道”。就生生特性来说,这种道也就是“生生之道”。从最终本源来讲,包括花鸟虫鱼在内的天地万物都是生生之道的产物。中国艺术家即使在描绘最细微的事物比如草虫的时候,也总是试图呈现其“生机”或“化机”,也就是生生之道化生万物的那种神妙的机制或机理。生生之道化生万物的基质(或材质)被古人称为“气”。“气韵生动”由此成为中国艺术美学的最高追求。而这些美学术语或命题,都与“生态”有着内在的密切联系。

  在生态学诞生之前,人们只是朴素地认识到有机体与环境之间有着一定的关系。生态学之所以能够成为一种科学范式,是因为它深刻地揭示了有机体与环境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人类是地球生态圈(即生物圈)中的成员之一,理应与生态圈中的其他成员发展一种共存、共生、互惠、互益的关系,共同构建生态命运共同体。要做到这一点,人类必须首先改变自己对待自然事物的观念和态度。中国传统的生态言说告诉今人,自然事物可以“生长出生机勃勃的样态、情态、神态和意态”。种意义上的“生态”,正是自然万物各种生命样态与生命价值的具体体现,人类理应对之尊重和欣赏。程相占

  (作者:程相占 为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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