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9年9月23日晚,上党落子《朱元璋斩婿》在梅兰芳剧场上演,参加第二届山西艺术节,主演王志民参评第十六届“杏花奖”)
朱元璋,创立大明朝的叫化子帝王,能在大元朝的暴虐下收拾旧山河,自也是龙行虎步的一代君王。
朱元璋爱戏,曾钦点优伶进宫演出《琵琶记》,因此,《琵琶记》在洪武朝长盛不衰,并由此推动了戏曲的发展和昆曲的形成,朱皇帝一定想不到多少年后他也被写入戏中,成为一部非常好的剧目。
在戏中,朱皇帝派附马常天亮出巡体察民情,又在接获御状之后,微服出访,查明事实,不循私情,将附马斩杀,这出戏尤其是本次精心挑选的《吵宫》一折,有着非常耐人寻味的现实意义。
附马常天亮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科举出身的读书人,而是开国功臣常遇春之子,常遇春早年投奔朱元璋,勇猛善战,也被称为“常胜将军”,功升元帅之后,大破元大都,为明朝定鼎立下不朽的功勋,把这样的功勋之后招为附马,朱元璋用心良苦,只是皇权之下,附马却守不住底线,站到了朝廷与民众的对立面,斩婿是必然,对于开国的朱元璋来说,不杀不足以稳江山。
皇后来劝,公主来闹,希望念在常家功勋和公主的后半生,朱皇帝可以网开一面,饶附马一死,国家变成了家事,朱皇帝举棋不定,戏在斩与不斩间,常遇春绑子上殿,给出一个斩杀的理由:明王朝的太平,终究江山大于人情,法理大于私情,附马人头落地。

全戏在常遇春绑子上殿时到达高潮,但最出彩的,最让人体味人性善恶并感知到政治残酷性的却是《吵宫》一折。法,明王朝的法律条条在案;理,纵使是皇亲,也不能草菅人命;情,公主的好附马,一对小夫妻好日子没过多久,又是功勋之子,被皇帝亲家送上断头台;权,权是通天杖,也是双刃剑,因权中饱私囊,因权断送性命,法、理、情、权交融纠结在一处,难解难分。
戏好看了,回想到现实,却觉十分的冰冷,附马常天亮这样的人,现实中比比皆是,他们甚至不及附马的权势,却一样敢敛尽百姓钱财,不惜为此草菅人命,多少寻常百姓求救无门,他们去哪里能找到“朱元璋”,即使有“朱元璋”,又有多少人有告御状的机会?盛世之下,其实也有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因此,这个戏非常受百姓欢迎。
上党落子《朱元璋斩婿》是从秦腔移植过来的,自三十年前移植成功,就成了上党百姓的心头爱,每次下乡必演,即使许多常看戏的人都会唱了,依然兴致勃勃,究其原因,自是因为戏与百姓心理的契合性。
我也是这部戏的忠实观众之一,我爱看这样的戏剧冲突,我爱听这样的上党老腔,年少时,随着父亲行走在看戏的路上,也看父亲演戏,多少个夜晚,听着这样的落子腔,我在戏箱上睡去。
这样的情致,陪伴了我的少年和青年,我也守着这样的戏,养出了一种对戏曲的挚爱,慢慢地走上了一条朝圣的路,我的世界开始阔大,晋剧、蒲剧、黄梅戏、豫剧、河北梆子、京剧、昆曲等等,我一路看下去,一路喜欢下去,也开拓了一条“指点江山”的路,可今日再听这样熟悉的鼓板丝弦响起,竟不觉心潮涌动,仿佛我走在故乡的小街上,河流潺湲,山峦朦胧,蝉鸣蛙叫,弦月高悬,世间静好,我竟然如此思念我的故乡。
嘈嘈切切错杂弹,却原来除了地理上的故乡之外,说着潞城方言的落子腔早已是我的精神故乡,它给予我一把火,我擎着这把火,踏遍戏剧辽阔的山河,此生有幸啊。
冰的现实,却带着戏剧的火,它给我远离故乡的理由,也成为我心头隐疾,想着,多少个如主演王志民这样的上党落子的传承者,就日日夜夜行走在故乡的山川沟壑间,与山河共振,与百姓携手,便觉得戏会长出翅膀,在劝世的功用中飞翔,由此,盛世长宁。(文/王芳)
——————————————————————————————
王芳,作家,评论家,《映像》杂志副主编。18岁开始发表作品,主要写作方向为散文、纪实文学,兼写文艺评论,曾任大型文化节目《人说山西好风光》《伶人王中王》《擂响中华》文字统筹。已在《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报告文学》《中国京剧》《中国演员》《安徽文学》《山东文学》《长江文艺评论》《黄河》《山西文学》《都市》《山西日报》《山西晚报》等各级报纸杂志,以及《学习强国》《中国文艺评论网》《中国作家网》等大型网络平台发表文章几百万字。著有散文集《沉吟》《关城怀古》《拈花一笑》,人物传记《明心梅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