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读完小说《重山》的最后一段之前,我一直以为,整部小说第一个段落中所提到的那些“财宝”根本不存在。所以,很明显,小说《重山》中,就“寻宝”这条线索来讲,作者制造了大量的模棱两可的事实来迷惑我们。在作者漫长的、极具耐心的隐瞒之下,一定有人像我一样一次次对那些“财宝”的存在丧失了信心。然而,最后一刻,水落石出,“财宝”重见天日,这应该也是一个人人所期待的结局——我不是财迷,但当我看到那些“财宝”真的存在,我竟然非常满足,好像它们中的一部分将要落入我的口袋。
应当承认,这是一种有效的小说策略,作者在这个过程中向我们展示了良好的故事控制能力。当然,这也再次证明,悬念对于小说就好像时断时续的血迹对于侦探,都属于不可忽略的方面。
多角度叙事技法的选择,必然使作者获得了某些讲故事的便利。比方说,“此叙述者”不了解的事实,或者基于某种考虑刻意回避的事实,可以由“彼叙述者”补充和完整,因为大家目标一致,致力于拼合出故事的整体样貌。
这种叙事技法的选择当然也意味着写作难度的增大。每一个“叙述者”拥有不同的生活经历与思维方式,当然也拥有不同的言语习惯。作者必须为每个“叙述者”打造一套属于自己言语系统,并且要在每个言语系统的联系与区别中走钢丝一样建立某种平衡、张力与美感。
这种叙事技法的选择也产生了一个有价值的副产品,即不同的言语系统的集中展示,为言语风格偏好者提供了选择的可能性。我本人在《重山》的四个叙述者的言语系统中便很喜欢沉香的言语系统,即她的那些信和日记。由于那些信和日记的极度私人化假定,沉香的言语系统杂糅了典雅清丽、朝气烂漫、忧时伤世、儿女情长等不同要素,这种“混搭”如泣如诉,读来令人流连难舍。
当然,由于不同“叙述者”的相互牵制,以及小说第四卷中那篇新闻稿的无法撼动的重要地位,我们注意到,四个“叙述者”在整个故事的重建中,并没有做到完全的开放和真正的理性与客观,他们中肯定有人不止一次撒了谎。
这便产生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这四个不可靠的“叙述者”所说的话中,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我们可以把这看成是另一种“寻宝”,是《重山》为我们提供的另一个有趣的阅读路径。
在为纳博科夫《文学讲稿》写的序言中,厄普代克记述了纳博科夫一个观点:“风格和结构是一部书的精华,伟大的思想不过是空洞的废话。”这观点虽不能简单说成反映了文学理论界对小说思想价值探索的轻视,但却毋庸置疑地反映了当代理论家们对小说技法的重视。
《重山》在叙事技法上用心良苦,这虽不一定是小说《重山》最打动我们的方面,是小说全部精华所在;但这至少说明,《重山》是一部重视结构艺术的小说,并由此形成了一定的风格特色,做到这一点难能可贵。